岑樹基:再思學童自殺:學生和老師都需要空間
文章日期:2024年12月5日

【明報文章】近年,學童自殺是一個沉重的課題。今年11月連續兩周,分別再有兩名高中生墮樓離世,實在令人痛心。我們不單感到難過,更為香港社會而悲哀。港人大多為口奔馳,工時長,生活壓力大。受着眾多因素影響,普遍港人的精神健康並不理想,孤獨和怠倦感嚴重,不少人社交媒體成癮,幸福感近年持續下跌。

學童一般都在沉重的功課和評核壓力下成長。他們如常返學,卻未必生活得快樂;加上一般父母都視「成績好」為唯一出路,忽略孩子的多元興趣和能力。若家庭支援及溝通不足,孩子更容易轉投社交媒體尋找傾訴出路,或沉迷電玩,有些更會沾上毒品(最近吸食「太空油」個案急增),務求以麻醉自己換取放空一刻。

「三層應急機制」的最大問題

今年9月港大防止自殺研究中心總監葉兆輝表示,去年15歲以下自殺個案,有八成在生前並無精神問題紀錄。當局針對學童精神健康徵狀推出的「三層應急機制」,就算得到優化及延續至明年底,看來也未必能遏阻自殺數字。政府對策的最大問題在於,將識別及轉介責任壓在本已超負荷的教師肩頭上。

眾所周知,本港教師工作量大、壓力沉重。教師除了要面對學生學習差異擴大,教學模式及教學法又不斷轉變,還要面對排山倒海的文件工作、層層檢討和匯報;再加上近年急速的課程改革、不斷增項的價值觀教育、全方位式愛國主義教育、頻繁的工作報告和視學。這一切橫切來看似是每個工作單項,縱切看就成為層層疊加的要求,教師專業自主空間就「被消失」了。

有心的老師要照顧學生需要,唯有將文件工作帶返家在晚上完成。長久下來積壓不少疲累,「育人」的使命最終總會燃盡。也有教師求診後需借助藥物穩定情緒,協助入眠。

無形牆壁 愈來愈厚

相信沒有人反對學校是一道防止青少年自殺的重要防線。然而,老師又能騰出多少時間對學生付出個別關懷?

今天,社會和教育環境都徹底改變了,教師要承擔各種新任務,「Alpha世代」孩子(2010年後出生)被電子屏幕「湊大」,加上幾年疫情的線上學習,學生習慣從關係中抽離,沉醉於虛擬世界,老師要探究少年人的內心更困難。學校雖很努力為學生拆牆,奈何無形的牆卻愈來愈厚,功課和考試壓力使學習變得沒趣(不少自殺個案的遺書也提到學習壓力)。

葉兆輝教授認為,防止學童自殺,建立校內關懷文化才是上策,「學校應留白,讓教師有空間及時間與學生建立關係」。有學校投放資源鼓勵學生追夢,為每個孩子找出亮點,搭建「舞台」讓他們發揮,享受成功經驗和肯定自我價值,讓學生感到被重視,藉促進師生互動令學生感到被關愛;有學校加強班主任作為「保護因素」,舉辦更多師生聚會,讓學生有心事時會想起老師,覺得有人會明白他。但這一切都需要空間,這就是為學校「留白」的意義——不再單為追趕課程進度而被迫放棄某些學生,老師有更寬敞空間去設計教學內容,讓學生可自由地以適合自己的步伐探索這個變化急速的世界。

設學校休整日 師生會否更健康

幾年前有學校推行休整日,讓全校師生從另類校園生活(活動不按常規、沒有評核、學生自決)中得到休歇和歡愉。若每個月都有一天,甚至每周都有半天的休整,師生可以在學校「hea吓」,學生和老師的精神健康會否更健康?老師多了時間與學生相處,是否能讓學生解開心結,更容易發現學生的需要?要有空間,師生關係才可以建立並鞏固;要有空間,子女才可以與父母傾吐心事。

學童自殺,有多少是因來自精神疾患缺乏醫療照顧而導致?又有多少因積壓的困擾和孤獨感,在超負荷壓力下掙扎而產生厭世?或只因長期情緒無法舒展,而被突發事情引爆在一時衝動下發生?這需要學者再深入探究。

我仍深信,當我們抬頭,天空那一抹蔚藍仍在;只要能站在高地舉目,前面仍是草木青葱。但空間何處尋?本港學童以至他們的老師,都被重壓壓得鮮會抬頭舉目。我們要如何真正拆牆鬆綁呢?

作者是香港教育大學基督教信仰與發展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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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