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九十多歲的母親，保存了三十多年前嫁女時的晚禮服，是她為新娘挑選的淡紅連身裙，小心翼翼摺好，放在衣櫃的最底層。老人家年輕時是挑起家頭細務的女強人，老邁的過程不好受，視力下降，記性不好，而最令她覺得失落的是，時代的步伐大急速，以前解決生活的良方妙計今天不中用了，魚骨鯁喉她提議用湯碗蓋頭呢喃「骨落骨落」是會被兒孫取笑的。她能長袖善舞的世界已經消逝了，面前是一個手機裏有個「親子王國」可問鯁喉如何解決的新世界。幾年前大陸的親人帶了個小女孩來家裏住，她發現在大陸小孩面前她還有不少法寶可以令後輩驚奇的，從而生出一種久違的存在感。那天她把衣櫃裏她認為很美麗的晚禮服拿出來，給小女孩穿上，而女孩似是興奮莫名的用手機自拍，又送到群組給朋友評賞。老人家重新覺得，她挑美衣華服有獨到的眼光。小女孩把手機拿到她面前，教她什麼是「網友」、什麼是「短訊」，群組叮叮噹噹在回應，熱烈討論女孩穿上長裙子是何等可愛。這一幕老人家牢牢記住。過了多年她行動不太方便，但很想回鄉探親，心裏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她很小心把晚禮服放進行李箱內，一心想把這一份珍貴的禮物送給長大成人的女孩。兒女勸她不要一大箱雜物長途跋涉帶回廣州老家。她很動氣的說為什麼我這樣一個老人家點點的心願也不被尊重。老半天由深圳乘一部本田思域到了她嫁為人婦的「姓馬莊」。小女孩如今已經二十二歲，塗口紅，指甲也是鮮艷的紫紅色。她接過這淡紅有點褪色的晚禮服，依稀記得那年朋友的笑鬧，把禮物擱在一旁，淡然說聲多謝。老人家不明白為何小女孩沒有她預期的興奮。但這個世界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她慶幸她珍惜的禮服有個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