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11月5日美國大選，特朗普出乎民調預測迅速勝選，除了贏得總統寶座，共和黨亦贏得參眾兩院多數議席。

正當共和黨人沉浸於勝利的歡樂時，美國大右派及曾在特朗普首個任期擔任高級顧問與策略師的班農（Steve Bannon），卻提出警告：一旦民主黨在兩年後的中期選舉奪得眾議院控制權，將對特朗普發動第三次彈劾。班農提出這樣的警告，是因為執政黨在中期選舉輸掉眾議院議席，是美國政治慣例。

班農的警告並非無的放矢——今次大選，共和黨未能擴大其在眾議院的些微多數，只能繼續維持過去的幾席多數，勝利並不穩固。班農明白在選舉時，候選人往往說得天花亂墜、大開空頭支票，執政後卻要面對現實，難以滿足選民期望；選民會在中期選舉向執政黨發泄不滿。兩年後共和黨在中期選舉輸掉眾議院，恐怕是高概率的事件。

班農比特朗普更瘋狂，是反華及反香港的前線行動急先鋒。他曾多番指控新冠病毒是中國共產黨的陰謀；2019年反修例風波中，他與華爾街大鱷巴斯（Kyle Bass）聯手高調唱淡港元。當時巴斯設立基金押注聯繫匯率崩潰，以200倍槓桿操作買入港元下跌期權，結果聯匯紋風不動，該基金損失高達95%！2020年特朗普敗選後，班農被中國制裁；其後因他拒絕出席美國眾議院就2021年1月6日國會山莊騷亂事件特別委員會聽證會，被判藐視國會罪成而被監禁4個月，在今年美國大選前一周才獲釋。

班農出獄才幾天，便在共和黨人慶祝勝選的氣氛中發出警告，提醒共和黨人其勝利並不穩固，目的是催促其激進右派同志進一步「將革命進行到底」。從特朗普團隊首次執政如何針對中國大陸及香港的往績來看，「特朗普2.0」的反華及反香港行動可能更為瘋狂。

特朗普將面對多重掣肘

特朗普勝選之後，全球各地都集中討論「狂人回朝」將帶來的危險及惡劣影響。這些評論雖不無道理，卻往往忽略了特朗普將會面對的多重掣肘。

美國民主黨人對特朗普回朝早有準備，將通過訴訟途徑抗衡；美國主要貿易伙伴對於特朗普可能提高關稅，也準備了反制措施。此外，共和黨內傳統溫和派對特朗普並非言聽計從，也會成為特朗普的施政阻力。最後，特朗普與整個共和黨都要面對兩年後中期選舉及4年後大選，任何損害廣大選民利益的措施（例如關稅使通脹惡化）將遇到巨大阻力。

在大選期間，特朗普曾多次表示要清洗政府內部敵對勢力，並且威脅對政敵發動司法調查。特朗普剛勝選便提名一批無才無德的人擔任內閣要員，例如提名蓋茨（Matt Gaetz）當司法部長，他不但全無司法檢控經驗，更被指曾與未成年少女性交而受查。

特朗普提名的團隊被傳媒諷刺是「廢人治國」（kakistocracy），其目的並非要改善國家治理，而是要委任愚忠的人清洗司法部、國防部、情報部門、聯邦調查局及其他政府部門內的官僚反對勢力，並把司法部武器化來打擊政敵。委任愚忠內閣，會影響特朗普施政質素，增加政策的失敗風險。

特朗普及其擁躉雖躊躇滿志地計劃推行清洗異己的「革命」，可是國會山莊內共和黨的傳統勢力，過去與特朗普不時意見相左，將成為特朗普的掣肘。

大選後8天的11月13日，共和黨參議員在不記名投票中選出下任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勝選的是代表傳統共和黨勢力的南達科他州圖恩（John Thune），而非代表特朗普勢力的佛羅里達州斯科特（Rick Scott）。共和黨傳統勢力將繼續控制參議院議程。

特朗普初時提議參議院共和黨人容許白宮以「休會任命」方式，毋須參議院投票而自行任命主要官員，可是圖恩對此不置可否，令特朗普碰了軟釘子。特朗普團隊與參議院共和黨人摸底後發現，被提名當司法部長的蓋茨無足夠支持。結果特朗普被迫換人，蓋茨在被提名8天後便放棄提名，是特朗普勝選後首次明顯挫敗。

除了蓋茨，特朗普提名的國防部長及情報總監都是無才無德，而共和黨人一向重視國防及情報部門，這些提名能否順利過關，還要拭目以待。

通脹是特朗普死穴

特朗普的三大政綱——驅逐非法入境者、大幅減稅及對入口徵收關稅——都會顯著加劇通脹。通脹是拜登敗選的主要原因，一旦特朗普使通脹重燃，共和黨未來選情將受致命打擊。

特朗普的大幅減稅計劃，估計會造成巨額財政赤字。共和黨人向來反對赤字預算，減稅大計未必能順利通過國會。驅逐非法入境者也不容易：美國的非法移民估計多達1500萬，佔美國勞動力5%以上。若特朗普驅逐大批非法入境者，美國建造業、農業、餐飲業等都將出現嚴重勞工短缺及成本上升壓力。何况美國法例規定遣返非法移民須經法庭聆訊，現時聆訊排期已長達一年以上。大規模遣返非法入境者需興建巨型羈留中心，也要大幅增加執法及司法人員，每年所需費用估計高達幾百億甚至上千億美元。

關稅戰是自殘

特朗普首個任期的對華關稅戰，沒有達成其政策目標（無增加美國就業，也沒有成功吸引製造業回流美國）。關稅戰至今已6年，中國企業許多生產線從中國轉移到東南亞或墨西哥，是以美國入口中國的分額雖然減少，來自東南亞或墨西哥的分額卻相應增加，美國總貿易赤字還是不斷上升（中國總貿易盈餘同樣不斷上升）。

此外，根據美國經濟學界的研究，美國對華關稅的代價主要由美國企業及美國消費者承擔，可說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雖然傷人，卻更傷己。

也有論者認為通過威脅增加關稅，可迫使對方開放市場。惟現時大家都知道通脹是特朗普的軟肋，威脅增加關稅不見得可逼對手讓步。在「特朗普1.0」時，美國為未能達至2%的通脹目標而煩惱，關稅刺激通脹上升一點也無所謂。如今在聯儲局多番加息後，通脹仍高於2%目標；特朗普勝選後，美國10年國債債息更上揚，曾高達4.4%，說明市場預期通脹將長期居高不下。在這樣的情况下，美國大增關稅是自殘。

在特朗普開啟對華關稅戰後的6年，中國出口市場已顯著多元化——東盟及歐盟市場相繼超越美國市場，美國市場分額降到不足15%，美國再加關稅對中國的影響有限。

此外，美國孤立主義抬頭、放棄全球治理責任，正是中國爭取全球治理角色及話語權的有利時機。最近中國在美國的後院拉丁美洲廣交朋友，並在APEC（亞太經濟合作組織）峰會及G20（20國集團）會議上堅定支持全球化和自由貿易，中國在全球治理的角色亦顯著上升。

金融戰的「核選項」

港元與美元掛鈎的聯繫匯率是香港金融市場支柱。美國倘動用金融戰的「核選項」，限制香港銀行兌換美元，肯定會對港造成巨大損害，惟美國自己承受的損失也不會小。香港是全球第三大國際金融中心及第四大外匯中心，美國在港有巨大商業利益。若美國動用核選項，除了損害自己及盟友的商業利益，更會影響美元信譽，降低美元作為國際貨幣的吸引力，加速美元霸權衰落。

美國不能只是制裁香港銀行兌換美元，也會需要制裁全中國，否則只是白做，換言之美國要同時對中國大陸動用核選項。這樣中國也會動用其核選項還擊，包括禁止稀土輸美、拋售美國政府債券等。中國擁有全球最大及最整全的製造業部門，美國不少產品都使用中國供應的原料，例如美國藥廠的原料，一半以上是中國化學產品。動用核選項的結果只會是兩敗俱傷。

「上帝欲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特朗普十分重視自己的利益，也重視華爾街的利益，他的瘋狂言行往往是表演多於實際。例如他首個任期信誓旦旦要建造美墨邊界圍牆，其實只新建了47英里的主隔離牆（美墨邊界長約2000英里）；至於所謂迫使墨西哥政府出資建牆，更是特朗普式的信口開河，「認真你就輸了」。

不過，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中確實有不少瘋狂的極端分子，大選勝利更容易衝昏頭腦；動用「核選項」雖然並非高概率的事件，但世人也要準備應對最壞情况。反正經過「特朗普1.0」的折騰，歐洲與中國早有準備，香港金管局也準備了棄用港元掛鈎美元的替代方案；最近中央更任命在華爾街有豐富金融工作經驗的祁斌擔任香港中聯辦副主任，準備應對金融風險。倘特朗普真的瘋狂，我們只能奉陪到底，結局必然是特朗普主義的滅亡。

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經濟系客座教授、民智行動設計智庫共同創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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