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第1段) 巷，是城市建築藝術中一篇飄逸恬靜的散文，一幅古雅冲淡的圖畫。

(第2段) 這種巷，常在江南的小城市中，有如古代的少女，躲在僻靜的深閨，輕易不肯拋頭露面。你要在這種城市裏住久了，和它真正成了莫逆，才有機會看見她，接觸到她優嫻貞靜的風度。它不是鄉村的陋巷，湫隘[1]破敗，泥濘坎坷，雜草亂生，兩旁還排列着錯落的糞缸。它也不是上海的里弄，鱗次櫛比[2]的人家，擁擠得喘不過氣；小販憧憧來往，黝黯的小門邊，不時走出一些趿着拖鞋的女子，頭髮亂似秋蓬，眼睛裏網滿紅絲，臉上殘留着隔夜的脂粉，懶洋洋地走到老虎灶上去提水。也不像北地的胡同，滿目塵土，風起處刮着彌天的黃沙。

(第3段) 這種小巷，隔絕了市廛[3]的紅塵，卻又不是鄉村風味。它又深又長，一個人耐心靜靜走去，要老半天才走完。它又這麼曲折，你望着前面，好像已經堵塞了，可是走了過去，一轉彎，依然是巷陌深深，而且更加幽靜。那裏常是悄悄的，寂寂的，不論什麼時候，你向巷中踅[4]去，都如寧靜的黃昏，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足音。不高不矮的圍牆擋在兩邊，斑斑駁駁的苔痕，牆上掛着一串串藤蘿，像古樸的屏風。牆裏常是人家的後園，修竹森森，天籟細細；春來還常有幾枝嬌豔的桃花杏花，娉娉婷婷，從牆頭搖曳紅袖，向行人招手。走過幾家牆門，都緊緊地關着，不見一個人影，因為那是人家的後門。偶然躺着一隻狗，但是決不會對你‧‧[5]地狂吠。

(第4段) 小巷的動人處就是它無比的悠閒。只要你到巷裏去躑躅[6]一會，你的心情就會如巷尾的古井，那是一種和平的靜穆，而不是陰森和肅殺。它鬧中取靜，別有天地，仍是人間。它可能是一條現代的烏衣巷[7]，家家有自己的一本哀樂賬，一部興衰史，可是重門疊戶，諱莫如深，夕陽影裏，野草閒花，燕子低飛，尋覓舊家。只是一片澄明如水的氣氛，淨化一切，籠罩一切，使人忘憂。

(第5段) 你是否覺得工作太勞累了？我勸你公餘之暇，常到小巷裏走走，那是最好的將息[8]，會使你消除疲勞，緊張的心弦得到調整。你如果有時情緒煩躁，心境悒鬱，我勸你到小巷裏負手[9]行吟一陣，你一定會豁然開朗，怡然自得，物我兩忘。你有愛人嗎？我建議不要帶了她去什麼名園勝境，還是利用晨昏時節，到深巷中散散步。在那裏，你們倆可以隨意談天，心貼得更近，在街上那種貪婪的睨視，惡意的斜覷，巷裏是沒有的；偶然呀的一聲，牆門口顯現出一個人影，又往往是深居簡出的姑娘，看見你們，會嬌羞地返身迴避了。

(第6段) 巷，是人海洶洶中的一道避風塘，給人帶來安全感；是城市喧囂擾攘中的一帶洞天幽境，勝似皇家的閣道，便於平常百姓徘徊倘佯。

(第7段) 愛逐臭爭利，錙銖必較[10]的，請到長街鬧市去；愛輕嘴薄舌，爭是論非的，請到茶館酒樓去；愛鑼鼓鉦鏜，管弦嗷嘈的，請到歌台劇院去；愛寧靜淡泊，沉思默想的，深深的小巷在歡迎你！

■註釋

[1] 湫隘：形容地方低濕狹小。

[2] 鱗次櫛比：像魚鱗和梳齒那樣相次排列。形容建築物排列的密集。

[3] 市廛：城市中的商店；亦指商店雲集之地。

[4] 踅：折轉。

[5] ‧‧：狗叫的聲音。

[6] 躑躅：徘徊不前的樣子。

[7] 烏衣巷：地名，位於今南京市東南，為東晉貴族居地。唐詩人劉禹錫曾以「烏衣巷」為題撰詩，感慨物換星移，人面全非：「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8] 將息：調養休息。

[9]負手：交手於背。

[10] 錙銖必較：斤斤計較。

文：唯風老師

圖：網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