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目無全馬
文章日期:2016年11月18日

【明報專訊】大家都聽過「庖丁解牛」,故事見於《莊子‧養生主》。庖丁是宰牛大師,技藝高超,下刀之處在骨頭與骨頭之間,順應牛的天然結構,因此「游刃有餘」。這種本事是練出來的,他向魏惠王解釋:「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 開始的時候,他看到還是牛的整體;三年之後,他就只看到牛的內在結構,再也不受牛的外部形態影響了。成語「目無全牛」出於此。

列子筆下,有一位相馬大師九方皋([粵]音高)。九方皋之相馬,技術不下於庖丁之解牛。庖丁做到「目無全牛」,九方皋則可以說是做到了「目無全馬」。

■九方皋相馬

秦穆公[1]謂伯樂 [2]曰:「子之年長矣,子姓 [3]有可使求馬者乎?」伯樂對曰:「良馬,可形容 [4] 筋骨相也。天下之馬 [5]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若此者絕塵弭(圖文)[6]。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臣有所與共擔纆薪菜 [7]者,有九方皋,此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

穆公見之,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8]。」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 [9]而黃。」

使人往取之,牡而驪 [10]。穆公不說,召伯樂而謂之曰:「敗 [11]矣,子所使求馬者!色物[12] 、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

伯樂喟然太息[13]曰:「一至於此[14]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15]而無數者也。若皋之所觀,天機 [16]也,得其精而忘其麤 [17],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皋之相者,乃有貴乎馬者也。」

馬至,果天下之馬也。

(《列子‧說符》)

◆註釋

[1]秦穆公: 嬴姓,名任好(?-前621),春秋時期秦國君主,「春秋五霸」之一。在位時任用賢能,曾助晉文公歸國即位。後征伐西戎,開地千里,周襄王任命他為西方諸侯之伯,遂稱霸西戎。在位三十九年,諡號「穆」,史稱「秦穆公」

[2]伯樂:春秋時人,或說姓孫,名陽,善於相馬

[3]子姓:同姓的子輩,也指兒子所生,泛指子孫後輩

[4]形容:外形容貌,模樣

[5]天下之馬:天下少有的良馬

[6]絕塵弭□: 絕塵,不沾染塵土,形容飛速奔馳。弭,[粵]音美,消附;(圖文),同「轍」,[粵]音設,原指車輪碾過的痕迹,這裏指馬蹄印。弭□,指奔跑極快,不留足迹

[7]擔纆薪菜: 纆,[粵]音墨,兩股編成的繩索。擔纆,用擔挑用繩綁。薪,柴。菜,通「采」,「薪菜」即「采薪」,拾柴。挑擔拾柴,都是低下卑賤的工作

[8]沙丘:古地名,在今河北省廣宗縣西北

[9]牝:[粵]音貧上聲(pan5),雌性的鳥獸

[10]牡而驪:牡,雄性的鳥獸。驪,[粵]音梨,深黑色的馬

[11]敗:壞事

[12]色物:《淮南子‧道應訓》寫作「毛物」,毛物,馬的毛色

[13]喟然太息:喟,[粵]音委,嘆氣的樣子。太息,大聲嘆息

[14]一至於此:一至,竟然。一至於此,竟然到了這種景况

[15]千萬臣:千萬,千萬倍。千萬臣,指勝臣(我)千萬倍

[16]天機:天賦的靈性

[17]麤:同「粗」

文:洪若震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插圖:鍾錦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