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西漢時有個大騙子叫李少君，他自稱會不死術，對漢武帝說：「拜拜灶神，就能招來鬼神；鬼神來了，硃砂會化為黃金；黃金做成飲食器具，用了可以延年益壽；益了壽，就可以見到蓬萊島的仙人；見了仙人，可行封禪之禮；行了禮，就可以長生不老了。」方法並不複雜，漢武帝也信了，從第一步做起，開始親自拜祭灶神。可笑的是，李少君後來竟然得病死了；而漢武帝並未覺悟，照李少君的法子，繼續行其「不死」之術。

比漢武帝更早，道家先驅列子在著作中也說了類似的故事，但他不把故事當成笑話看，而說出了另一番道理。

昔人言有（1）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2），不捷（3），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將加誅焉。幸臣（4）諫曰：「人所憂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過乎生。彼自喪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誅。

有齊子（5）亦欲學其道，聞言者之死，乃撫膺（6）而恨（7）。富子聞而笑之曰：「夫所欲學不死，其人已死，而猶恨之，是不知所以為學。」

鬍子曰：「富子之言非也。凡人有術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無其術者亦有矣。衛人有善數（8）者，臨死，以決（9）喻其子。其子志（10）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問之，以其父所言告之。問者用其言而行其術，與其父無差焉。若然，死者奚為（11）不能言生術（12）哉？」

（《列子‧說符》）

註釋：

（1）言有：下文有「言者死」等語，可知「言者」即「言知不死之道者」，所以這裏的「言有」應當是「有言」才對

（2）受之：受之為師，拜之為師

（3）捷：成功

（4）幸臣：得寵的臣子

（5）齊子：「齊子」和下文的「富子」、「鬍子」都是人名

（6）撫膺：膺，[粵]音英，胸。撫膺，捶拍胸口，表示惋惜、遺憾

（7）恨：遺憾

（8）數：算術。古代有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數」是六藝之一

（9）決：通「訣」，口訣，訣竅

（10）志：記

（11）奚為：奚，[粵]音兮，何，什麼。奚為，為何，為什麼

（12）生術：長生術

■語譯填充

從前有個人，自稱曉得不死之術。燕國君主派人拜他為師，還沒學成，自稱不死的「師父」就死了。燕王大怒，要a.__________派去求師的人。燕王的寵臣b.__________：「人最害怕的，莫大於死；人最重視的，莫過於自己的生命。那傢伙連自己的性命都丟了，又怎能讓您不死呢？」於是，燕王就放過了奉命拜師的人。

有個叫齊子的，也想學不死之術，聽到「師父」死了，不禁捶打胸口，遺憾不已。富子聽到這件事，忍不住譏笑：「『學生』要學不死術，知道『老師』已經死掉了，c.__________感到遺憾，可見這個『學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學什麼。」

有個叫鬍子的，說：「富子的話d.__________呀。人啊，懂得道理，卻不能實行，這是有的；能實行，卻不懂其道理，也是有的。衛國有人e.___________算術，臨死前，把口訣傳給他兒子。兒子記住了父親的口訣，卻不會使用。別人來請教，他把父親的口訣告訴那人。請教者用得到的口訣去計算，結果和他父親一樣準確無誤。像這樣的話，死掉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傳授長生術呢？」

■言外言

術與行

我們讀《史記》，會嘲笑迷信長生術卻不知長生為何的漢武帝。《列子》這個故事，後人也往往只截取前半部分，以嘲笑那些只會盲目跟從、卻不知目的為何的人。

《列子》想要強調的，其實是故事的後半部分，即鬍子那段話，它說明了「術」（道理）和「行」（實踐）的關係，有這麼四種：

A) 有術能行

B) 有術不能行

C) 無術能行

D) 無術不能行

自稱會長生術的「老師」死了，死了就是「不能行」，於是讀者會簡單地把他歸為D類，即他是「無術」的。鬍子卻指出，「老師」也有可能是B類，即「有術不能行」。

我們習慣從「結果」來檢驗「道理」：

「結果」好的，必然是「真理」（A類）；

「結果」不好的，必然不是「真理」（D類），卻往往忽略：

「真理」的「結果」不一定好（B類）；

「假理」也可能有好「結果」（C類）。

內地有句網絡流行語，叫「你行你上」，言下之意是「你不上是因為你不行」，用來嘲諷那些只會批評別人、自己卻不一定做得更好的人。2014年這句話更走向世界，英譯成「You can you up」，收入美國線上俚語詞典（Urban Dictionary）。套用鬍子的理論，「行」和「上」也有四種關係：

A) 行且上

B) 行而不上

C) 不行卻上

D) 不行也不上

網民仍然只注重A類和D類，而忽略了B類和C類，即「我行但我不上」、「他不行他卻上了」。縱觀政壇和特首選舉，現任長官和諸位熱門人選又屬於哪一類別呢？

■實戰篇

◆1. 燕王要殺使者，因為：

1、使者沒學成長生術

2、會長生術的人死了

3、使者不能完成使命

4、會長生術者是騙子

A) 1、2、4；

B) 2、4；

C) 1、3；

D) 以上皆是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燕君和齊子都是富子所說的「不知所以為學」者。

□ 正確

□ 錯誤

□ 無從判斷

◆3. 根據鬍子的言論，以下諸人屬於哪一類？把答案填在空格內。

（圖a）

■參考答案

◆語譯填充：

a. 殺死

b. 進諫／直言規勸

c. 還／依然

d. 不對

e.擅長

◆實戰篇：

1. C（燕王一開頭沒有意識到「言者」是個騙子）

2. 正確

3. （圖b）

作者簡介：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